2011-03-09

黑天鵝


昨天去看了這部片,相當好看,不過是讓人不願看第二遍的電影,看時心裡壓力非常地大。

女主角表現的確可圈可點,無怪拿下奧斯卡影后。



我很喜歡這部片使用的手法,從場景到各種細節隱喻都處理得很巧妙,電影氣氛非常好,感覺可以用分析藝術片的角度去解析裡面一些意象的運用。

天鵝湖的比喻貫串全片,不過這個比喻是用非常明顯的方式去呈現的:從一開始的夢境到最後的登台,明顯得再敘述就顯多餘。片中的新編天鵝湖,係由湯瑪所改編,是他決定由一人分飾黑白天鵝,因此我覺得湯瑪就像是惡魔Rothbart一樣,造出了黑天鵝。而主角妮娜之所以對這個角色如此執著,有很大一部份來自她對湯瑪的暗戀、渴望能得到老師的注意及讚賞。也因此妮娜在幻覺中看見湯瑪與莉莉親熱時,湯瑪突然化身為Rothbart,但同時她又是軟弱的白天鵝,深怕湯瑪會像王子一樣,選擇其他的女人而背棄她。

妮娜對湯瑪的迷戀是很顯而易見的,比方說一開始妮娜對母親說話時直接用「他」稱呼湯瑪,完全不須事先點出這個「他」是指誰,讓人覺得這個「他」想必是妮娜的情人。而後來湯瑪趁勢對妮娜毛手毛腳,妮娜也向母親否認此事。我想妮娜是渴望著湯瑪的碰觸,但是矜持的個性讓她不懂得勾引。

湯瑪無疑是個冷酷的男人,他的眼中其實只有他的芭蕾舞劇。他接近妮娜與其說是為了私慾,更不如說是試圖使她適合黑天鵝這個角色。他將妮娜對自己的迷戀看在眼裡,而用各種軟硬兼施的手段使妮娜聽從自己、為這個角色一心一意奉獻,因為湯瑪很清楚舞者越是犧牲,劇作就越是可能臻於完美。於是他不斷拿莉莉與她比較、不斷要求她在性方面更加開放,有時無情,有時溫柔。或許他之所以選擇妮娜飾演天鵝皇后,除了看出她扮好黑天鵝的可能性以外,更是因為他可以完全掌控妮娜、對她予取予求。

妮娜的冷感是她扮演黑天鵝的障礙,同時也是戀情上的障礙,湯瑪對這方面的不斷要求使她非常焦慮,焦慮缺乏魅惑感無法扮好黑天鵝,使湯瑪失望,也擔心自己無法吸引湯瑪,這使她幾乎一心一意想要改變好女孩般的自己。莉莉這個角色則猶如性感的象徵,也因此成為妮娜潛意識羨慕、嫉妒的對象。她看見湯瑪與莉莉親熱,其實就表現了她的不安來自於自己的缺乏性感。妮娜明明看到莉莉在酒中下藥,依然選擇喝下,也是一種對莉莉的模仿,渴望能成為像莉莉那樣在男人之間無往不利的角色。

妮娜那種嚴以律己、放不開的溫順個性或許和她母親有關。她的母親一直認為自己是為了生妮娜而放棄芭蕾舞生涯,可以想見她是多麼希望妮娜可以達到自己無法達成的成就,而從蛋糕的橋段也可以看出她是會利用女兒的罪惡感達成目的的母親。而妮娜早晨醒來,發現母親就守在旁邊,也顯示了她對孩子隱私的無視(妮娜的房間甚至沒有辦法上鎖)。妮娜房間裡堆滿的布偶,暗示了母親一直將她當成小孩,妮娜也溫順地接受這一切,直到後來她越來越想掙脫白天鵝那樣易受傷害的軟弱形象,才開始反抗母親,將布偶丟棄就是一個象徵性的開始。但是妮娜依然愛著她的母親,所以在最後一幕,她看見了母親坐在觀眾席上,為她的表現感動得淚流滿面。

我想妮娜對莉莉的性幻想來自她們首次在洗手間互相打招呼時,莉莉給予的蕾絲邊般的暗示。同時妮娜又希望自己能像莉莉那樣,渾身充滿性感,無論男人女人都要對她燃起欲望。莉莉是完美的黑天鵝,我想她的膚色以及背上的黑色羽翼刺青都是在暗示這點,而妮娜也彷彿受到這個刺青地暗示般,幻想自己背上冒出了黑色羽毛。

(其實看的時候我還挺疑惑的,芭蕾舞伶背上有刺青表演時不會很麻煩嗎?)

也因為莉莉正是黑天鵝該有的樣子,妮娜到最後都還將她當成假想敵。妮娜向湯瑪表示莉莉想取代她時,我有點疑惑莉莉是否真的有這種想法,莉莉將妮娜帶去夜店很可能只是出於好玩,而被選為候補更不是莉莉能夠決定的。但是妮娜一口咬定了莉莉想要她的角色,因此直至自己的黑天鵝即將登台前,又看見莉莉打算取代她,而妮娜「殺死」莉莉後,彷彿覺得自己勝過了莉莉,得到了扮演黑天鵝的能力,沒有人可以和她搶黑天鵝、也沒有人可以搶走湯瑪。殺死莉莉後妮娜完全沒有罪惡或不安,藏匿屍體也只是想要撐完表演,彷彿表演結束後她將面臨什麼都不重要了。

而最後的結尾,我覺得妮娜不會死,雖然這不是太重要,但是我認為妮娜在完成這個表演後,能夠走出這個角色,因為她最後笑著對湯瑪說她「感覺到了何為完美」,表現出她對自身突破的滿意。她的確深為這個角色所苦,但在最後一幕,天鵝皇后已經了斷生命,她還是妮娜,但是發現自己能夠做到原本做不到的事,已經不是一開始那個無法跳脫限制的妮娜。她在彩排時對最後一幕的投湖感到猶豫,是因為她還放不下這個角色,然而在完美演出黑天鵝後,她感覺到一切都無遺憾,劇已結束,她已達成了自身的突破。而湯瑪果然如莉莉所預言,開口喊她「小公主」,我覺得妮娜那個瞬間應該也看透了湯瑪冷酷無情的本質,可以脫離那種盲目的迷戀。她也領悟到總有一天,她必須像貝絲那樣結束芭蕾生涯,也永遠不再受湯瑪喜愛,但這就是芭蕾舞伶的宿命,毋需過度傷感。

電影的運鏡跟場景我覺得很棒,妮娜家中那狹窄的走廊跟許多的房門都予人很大的壓迫感,更不要說母親貼滿畫像的房間。我一直在想那些畫像表示了什麼,或許是母親對觀眾的渴望,因為那些畫像猶如坐在劇場的觀眾,朝前凝視且只有上半身,而對妮娜來說就是受人矚目的壓力,因而她看見那些畫像都可怖地活起來瞪視她。而無所不在的鏡子更是暗示著妮娜分裂的人格,以及妮娜對自我的檢視,以及「總是被人注視著」的壓力。

而妮娜偷取貝絲的物品,一方面她期望自己能像貝絲一樣完美,同時也象徵她走向和貝絲相同的道路。妮娜去向湯瑪爭取角色時,就擦著貝絲的唇膏,突兀且不適合她的顏色,像是對她真實人格的掩蓋。因為她要演好黑天鵝這個角色,就必須改變自己,而事實上她也願意這麼做,迷失也在所不惜。

這部電影將妮娜人格的解放相當程度地與性連結在一起。妮娜不懂得性的歡愉,電車上的猥瑣老頭表徵了性使女性厭惡的一面,而妮娜的自慰第一次因母親而中斷,像是在暗示教養的壓抑,第二次則無來由地中斷,表現她自身對性事的抗拒。然而本能上她還是渴望著性,因此她任由湯瑪撫摸自己,也幻想與莉莉做愛。妮娜在各方面都顯露出她那矜持、緊張的個性,在街上與人擦身而過那段完全顯示出了她對與人接觸的戒心。

我忍不住要用各種象徵的方面來解析這部片,因為我實在不認為那些細節的安排是毫無意義。當然也有可能我受塔科夫斯基和那些東歐電影影響太深(笑),我覺得分析跟過度解讀中的分寸實在是很難拿捏,往往只有導演知曉這些安排究竟是無心還是有意。不知道為什麼這部片一直讓我想起《雙面薇若妮卡》,或許是因為他們都同樣有著純然感性、無法用理性詮釋的部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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